鬼首天龙老三届知青贵林的故事

文\鬼首天龙

贵林上山下乡那一年还不到十六岁，他去的地方是内蒙古的呼伦贝尔草原。听贵林讲过当时他被上山下乡时，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没有到车站去送他。车站的站台上欢送的人群都是在校的学生，他们挥舞着花环和彩旗，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鼓号乐队把锣鼓敲得震天响。贵林就是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中离开了他生活了十五年之多的城市。十五岁的青年，在有些人眼里，其实还是个孩子。

贵林说当时乘坐火车大概有三天多的时间，那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乘坐火车。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奋，其他的同学们也是一样，因为没有人知道上山下乡的生活是怎样的，都知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是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让这些离开城市的青年们充满了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内蒙古，也知道那里有草原，晚上可能会看到星辰，但是看不到大海。

大概在三天之后下了火车，贵林和一些同学又上了一辆大卡车，一整天的颠簸之后与同学们再次分手，贵林单独上了一位牧民的马车，被拉到了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上。站在天地之间的贵林分不出来东西南北了。贵林说当时的他感到了一种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使他想回家也是办不到的，他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要生活多久。

没有听贵林讲过他是如何回到知识青年的人群里的，他所讲的故事都是支离破碎的，而且都是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只知道他后来回到了人群里，因为他的故事都是和人有关的内容。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们：你们知道知识青年张勇的事迹吗？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看过一本小人书就是讲她的故事，张勇应该是一名女知青，为了救一只落在河里的羊羔被淹死了。桂林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在他讲完张勇的故事之后，表情极为严肃地警告我等：不要乱说出去！

贵林不是一个甘受命运摆布的人，回到知青人群里的他很快成为首领人物，在众多的知青当中享有威望，他是一个勇于为众人出头说话担当责任的人。贵林在内蒙古的知青生活我不了解更多的细节，只知道他后来争取到了一个名额，成为了当时的工农兵大学生，他考取的是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时候上山下乡运动已经结束了，被分配回到自己的城市在一所中学里当了老师。贵林是个头脑聪明的人，在学校里教过数学、语文、化学、物理，他有些瞧不起那些后来的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同事。

贵林的老婆是他在上工农兵大学里的同学，在另外一所中学里当老师。用贵林自己的话来讲，他们夫妻所领取的工资一分不差，二人在家庭里的地位是绝对平等的。贵林说当年他结婚的时候当天的宴席有八桌，他总共花费一百二十元，他老婆生他们的女儿的时候，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花费了十一块钱。贵林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八十年代末，那时的物价已经在逐渐上涨了。贵林有个弟弟，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据说是挣了很多钱的，让贵林觉得做教师是入错了行。

贵林除了教学是一把好手之外，他还有一手不错的烹饪技术，当时很多人办婚礼酒席是在家里支大棚请厨师的，贵林总是在婚礼高峰的假期里被人请去做大厨师，被主家塞口袋里一个红包算是工资之外的灰色收入了。当时很多人都下海经商去捞大钱，贵林也动过这个念头，但下不了这个决心，他说要等到退休之后，再开一家自己的小餐馆，让自己的手艺有用武之地。但是他没有等到退休，被当年的知青战友给说下海了。

一般的人是说不动贵林的，但是这个人却可以说动他。这是贵林在当知青时三个最要好的战友之一，用贵林自己的话来说他们有过命的交情，可以说是情同手足胜似亲兄弟一般，在他们结婚之后三家人也是走得特别亲近，令人欣慰的是三家各自的媳妇也都说得上来，如同亲姐妹似的。贵林有两个亲兄弟一般的知青战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这是他的骄傲。本来贵林是想等到退休之后开餐馆的，但是他当年的战友找上门来，说咱三家合伙做生意吧，每月领取着单位里那点微薄的工资，真不是个事儿啊！

贵林离开教学岗位还费了很大的周折，当时城市里的学校的师资力量并不充足，在岗的教师想调离学校甚至辞职都不可能，贵林用了一年的时间办了一个停薪留职，这个结果他很满意，他以为这是安全的，他有了退身步。下海之后的贵林做什么生意我并不知道，因为生意的内容并不是贵林主导经营，老板是他们三个战友之一的老大。我只知道经商之后的贵林去过广东和海南岛，回来后听他讲了不少前所未闻的见识，但从他的话语里好像也没有挣到钱，他严重感觉自己的智力不足，他讲过被人骗的经历，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还被自己视为手足的兄弟骗。

三个情同手足胜似兄弟的知识青年战友，本来说好是一辈子友好下去不离不弃的，在共同下海经商之后却出现了问题，具体的的原因和纠葛我不清楚，也听贵林在喝酒的时候念叨过一些，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贵林说的很愤慨也很伤心。在大家眼里的一场新桃园三结义，就这么着散伙了，从此之后不相往来。这件事情给贵林精神上很大的打击，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的人从他的故事当中总结了一条宝贵的人生经验，说人不应该先交朋友再做生意，应该是先做生意再交朋友。只有在金钱的交往和考验中，才能鉴别一个人的人品如何。这话貌似有道理。

不做生意之后的贵林并没有返回学校，虽然他当时办的是停薪留职，但是他不好意思退回去。这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我出国之后也就与他失去了联系。后来回国的时候听别人提起过他来，说在某商场里的一家卖手机的柜台上见过他，但他不是老板，是给他妹夫帮忙。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我又回国探亲游玩，在一家餐馆里偶然遇到了贵林，他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原来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了，我注意到他的一双眼睛有些异样，眼白的地方充满血丝，一眼望去就觉得有问题。我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他说：我的视网膜脱落了，做了手术，恢复成这样，差点成了瞎子。

在一次与老朋友的聚会中，在座的有认识贵林的，提起他的时候我说我遇到过贵林，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的视网膜脱落过，眼睛又红又肿全然不见当年的样子。朋友这才说起了一些事情，说贵林的眼睛几乎瞎了，是因为家里出事了，他老婆跟别人跑了。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朋友说也是该着出事儿，在他老婆四十五岁那年也离开了学校，因为她和贵林都觉得在学校里当老师实在是太没劲了。辞职之后的贵林老婆开始寻找新的工作机会。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招聘启事，是一家韩国独资公司，年龄上限在四十五岁。贵林老婆觉得去试一下吧！

贵林老婆去这家韩国独资企业去应聘，说来也巧，那天面试她的正是这家韩国公司的老板，一个六十岁不到的男人。似乎是跟贵林的老婆有眼缘一样，当时就录取了贵林老婆去工作，工资待遇非常好，比在学校里当老师不知要强几许。这对于贵林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件大好事。这是贵林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时光。贵林每见到过去的朋友，总是说韩国公司与中国公司不一样，各个方面都不在一个层次上。

在贵林老婆去新公司之后不久，韩国老板又出钱让贵林老婆去学开车，学会开车之后的贵林老婆成了韩国老板的贴身秘书与司机，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了。此时的贵林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终于在某一天，贵林老婆说去韩国出差，从此一去不复返。找不到老婆的贵林随后收到了他老婆的一封信，意思是说，你不要找我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贵林的老婆不辞而别，贵林一开始并没有跟任何说起这事儿，他也不可能说出来，因为丢不起这脸。终于在某一天早晨，贵林给朋友打了电话，说他的眼睛什么看不见，到医院里一检查，视网膜脱落了。手术之后的贵林虽然能看见东西了，但是视力大不如前了。但是他好像也死了一条心，再也不寻找他的老婆了。听完有关贵林的这个经历之后，我是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一个星期之前，有朋友张罗着聚会喝酒，我过去了。在东拉西扯的过程中，我问那个跟贵林始终有联系的哥们：贵林如今怎么样了？他一愣神，说：你不知道啊，贵林死了！我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死的？这哥们说：大概有两年时间了，贵林的老婆始终没有回来，他们的女儿在年底结婚了，他女儿婚礼的那天我去参加了，婚礼结束之后送贵林回家，看到贵林一个人失落落的样子，我陪他坐了一会儿，感觉他真的很孤单的样子，这个人已经没有精气神了。在年春节之后的，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他女儿打电话过来，说他父亲心脏病猝死了。

这一个星期以来，贵林的模样和身影总是在我眼前浮现晃动，总想为这个人写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下笔，他的故事是支离破碎的，并不完整也不清晰，我没有更多的细节。这是一个经历过非常岁月的男人，他有过自己的光荣与骄傲，也有过眷恋的友情与爱情，但是最终却好像什么也没有了。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因为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活着与死亡，他的故事讲起来也并不精彩，似乎有戏剧般的高潮，但是没有戏剧般的冲突，然后就落下了帷幕，演出到此结束。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的，悄悄来，默默去，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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