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吴宝霖夫妇陈尧撰文｜袁斯来编辑｜史提芬车周安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年轻的老蚂蚱”
因斯布鲁克来了两位不太寻常的客人。
被阿尔卑斯山环抱的这个奥地利小镇，曾举办过两次冬季奥运会，什么样的游客在这儿都算不上新鲜。但在年的夏天，仍有一条新闻在小镇“炸开”了：来了一辆中国小车，而且坏在了城里。
老吴拍下的因斯布鲁克小镇
那辆挂着京牌的大众捷达正停在小旅馆门口。吴宝霖和妻子“岁月悠悠”（这是她的网名）当时都已经64岁了。他们的行李箱里装着熬粥用的高压锅，车后座拉着一根棉绳，晾衣服用。而那时，这辆车已经跋涉了两万公里，从北京沿着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一路西进至此。旅店经理朋友将吴宝霖的车拖到了修车店
经过两次的维修，吴宝霖夫妇的车终于修好，重新上路
一位带中国旅游团的导游告诉老两口，小镇人形容他们“外表平静得像大山一样”。事实上，他们也早就对旅途中的意外习以为常了。两人曾在意大利被小偷砸坏车窗，几乎整夜不眠守着车窗；在哥伦比亚波哥大，他们还遭遇过车祸，黑压压的大卡车推着他们的车走了几十米。
年8月，他们花了1万5，将车从宁波托运到旧金山，开始自驾南北美洲。期间，他们准备开去北冰洋，在北冰洋公路的起点道森镇汽车旅店，他们的车挤在沉重高大的越野车中，就像被一群壮汉围住的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不点。一辆溅满了泥巴的改装越野皮卡停下来，司机听说他们的计划连连摇头：那个地方太遥远了，路又不好，他自己都不敢去。年，开车奔向北冰洋
北冰洋公路有公里，他们要在两天走完。走到离图克托亚图克80公里的地方，吴宝霖发现轮胎开始漏气了，举目望不到人烟，哪有补胎的地方，他只有慢慢向前开。金黄或鲜红的树丛和起伏的群山映照在暮色苍茫中，云低低地垂在开阔的原野上。美丽更多来自荒凉，在这漫长的路上，有时只有小捷达，孤零零行驶在旷野。
加拿大，布雷顿岛
9月的加拿大已经有了冬天的寒冷，他们终于到了北冰洋畔的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两家旅店，一家满员，一家大门紧闭，他们只能开去加油站避风，准备在车里过夜。好在来了一个警察，把他们带到警局，才算熬过了那个晚上。
提起那些充满意外的经历，吴宝霖觉得，“没事，还是很高兴，一路上风景很不错。”至于北冰洋之旅，尽管也曾危机四伏，但吴宝霖觉得特别庆幸，不早不晚，赶在初秋北冰洋公路景色最丰富的时候。
路上，吴宝霖妻子和路人的合影
到达北冰洋
玻利维亚天空之境
吴宝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自拍照：山羊胡花白，头发凌乱，眼袋低垂，虎着脸，梗着颈。“岁月悠悠”那时皮肤晒得黝黑。那张照片是他们正好结束年的欧洲自驾游拍的。两人当时4个月没理过发了，吴宝霖比出发时瘦了26斤。他称自己是一只“刚入秋的、充满希望的、年轻的老蚂蚱”，哪怕明天不存在，今天也要“最后一次蹦跶”。
老吴的自拍照“开车对我来说像你们年轻人玩游戏一样”
他们毕竟已经是快70岁的老人。到了下午，连续说几个小时话后，吴宝霖得在酒店沙发上睡一会儿恢复体力。
但他似乎对路和远方有一种奇特的热爱，对开车上瘾，尤其喜欢开长途，“开车对我来说像你们年轻人玩游戏一样。”
51岁时，吴宝霖才考了驾照，年买了车，这也是他们的第一辆和唯一一辆车，13万，正好是夫妻两人能负担的价格。
吴宝霖和他的车，在安徽老家
在过去20年里，吴宝霖在北京一所建筑设计院工作，“岁月悠悠”在大学教书，工作太忙，开车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华山，偶尔会在京郊转上一圈。
吴宝霖（右一）年轻时在工作单位和同事的合影
年，吴宝霖满60岁，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喔，要退休了，自己是个老人了。
年，吴宝霖在自驾爱好者聚集的一个网络论坛上闲逛，看到一篇美国自驾游的文章，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咚咚咚地狂跳”。
年，吴宝霖制作的美国自驾图
62岁的这一年，他决定，趁着70岁前还能跑得动，两个人一定要出国。“岁月悠悠”连飞机都没坐过，但一听要出国，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下来。两人第一次办了护照，研究完攻略，带上证件、药品和一些夏天的衣服，各自拖只20寸的登机箱就出发了。
年，吴宝霖夫妇和美国友人合影
夫妻俩乘坐直升飞机参观大瀑布年，吴宝霖拍下正在拍摄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妻子一路向世界进发
年法国，老吴拍下正在自拍的妻子
老吴镜头下的法国景色
当时还没被烧毁的巴黎圣母院
年时，老吴夫妇就自驾游去过俄罗斯。年，因为俄罗斯签证出过问题，没法入境，他们决定从巴基斯坦绕道自驾去欧洲。老朋友们吓一跳，赶紧阻劝。吴宝霖的老领导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绘声绘色地讲了个中国女人在当地被一枪打死的故事，好像他亲眼所见。
放下电话，吴宝霖和“岁月悠悠”相视一笑，“觉得还是去吧，碰碰运气。”拿到签证前一天，他们看到新闻，巴基斯坦拉合尔附近的公园发生爆炸，75人死亡，两人也不改主意。“总觉得离我们还有一截的，我们不会靠得很近吧。”
年，吴宝霖夫妇在俄罗斯自驾
莫斯科红场
夫妇俩自拍
暮色下的谢尔盖耶夫镇
事实上，巴基斯坦还真没那么危险。他们一进国境，就有警车护送。吴宝霖挺喜欢这些警察，在暴晒的烈日下，等护送他们的警察换班。吴宝霖到路边和警察开起玩笑。语言不通，大家就来回比划。
回程时，车子坏在巴基斯坦小城。警察和路人围了上来，看到“岁月悠悠”坐车上，警察开始和吴宝霖交流娶了多少个“瓦耶夫”（wife，妻子）。
中巴公路路况中巴公路沿线的风景
热情的巴基斯坦人
老吴和持枪的巴基斯坦警察合影
过去，吴宝霖是那种全力投入工作、鲜少个人生活的人。他性子急，因为“嫌茶费事，还要烧开水”，他养成了喝自来水的习惯，口渴的时候“咕嘟咕嘟就喝下去了。”
但现在，他拥有了充沛的时间。“岁月悠悠”说，“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会发现好多事情都不是按照你想象的发展，你以为你坚持了什么什么，实际上你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们每次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车子能修好就修，修不好就扔，再坐飞机回来。”旅行路上遭遇大雪
他们也遇上过生死一线的时刻。年，他们抵达波哥大，正一边开车一边找酒店，吴宝霖忽然发现方向盘不受控制了，抬头一看，右边一个大货车正抵在自己车上，高大的车厢似乎要把他们的车压扁。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失去了思维。
大货车推着他们的小车在马路上滑了二三十米才停下。两人下车，伸伸胳膊，相互检查一番，竟然毫发无伤。再一看捷达，保险杠已经拖拉在地上，惨不忍睹。老夫妻笑嘻嘻地打趣：“好了，这下准备回家了。”
处理事故时，吴宝霖倒是紧张了一小会儿。有个警察作证，说看到吴宝霖不守交通规则，事故责任在他，让他们赔钱。好在他们有行车记录仪，调出了录像，警察局才判定责任归大货车一方。不去想走不动的那一天
吴宝霖现在算是自驾群里年纪最大的。
年4月6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吴宝霖的右眼突然乌云翻滚。他惊讶地发现，右眼出现指甲大的阴影，绕阴影边界有轮状旋转乌云。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
老吴拍下的伊瓜苏瀑布
吴宝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白内障？不像。视网膜脱落？眼睛没有闪电出现，也不像。他最不愿想起的几个字“老年黄斑变性”，症状都对上了。回国检查后也确实如此，医生的诊断让吴宝霖有些沮丧：如果以后眼睛真看不见了，就连车也不能开了。
但我见到吴宝霖的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他当时的沮丧。他告诉我：“我实际上还在幻想，我还在学习，学人工智能”。他兴致勃勃地谈起阿尔法狗对他这个业余二段围棋爱好者的认知颠覆。
年10月，老吴和老伴在安徽
“岁月悠悠”提起，“他还在胡思乱想，想写东西。”他写了一部名叫《非洲奇遇记》的科幻小说——有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机器人以及科学家破案。我还看过他写的诗歌，是一首很温柔的诗，写给棋友的：“于是我独坐菩提树下，用一生的时间等待。”
老吴夫妇在马来西亚的合影走不动的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们不去多想，但做好了准备，“体力不行了，不行了就算了，就在家养着。我就觉得人生你能够经历这么一番，我想看的看到了很多，也可以了。”“岁月悠悠”笑着说。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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